一晃,沈月清在北齐王府过了半个月了。
能跟父母重逢,沈月清每天都好像活在梦里一样,充实而幸福,想方设法的想要尽足孝道。
无意间,她听说沈梨白还在府里。
说不上那个时候心头的感觉,沈月清叫住正在八卦的两个丫鬟,让他们带自己去看她。
一路上,她想了很多可能,可是通往沈梨白宫苑的路出奇的眼熟而偏僻,直到丫鬟们停在了一个房子的门口,她恍然大悟。
那竟然是她待过的冰室。
沈梨白坐在里面,已经痴傻了,冰室待了三年,她浑身的骨头都已经坏死,活着比死去更残忍。
看到沈月清,沈梨白只喃喃反复的说这一句话:“让我死,求求你好心人,让我死……”
沈月清关上门,悄悄地出来了。
坐在花园里,她靠在回廊上,发现这些日子以来,那些彻骨的恨,好像一瞬间都失去了依靠。
父母回来了,六弟回来了,沈梨白生不如死,听说那个方大夫被阉割了卖进了小琯馆,每日接客百人,没有比沈梨白过得好一点。
过去的爱恨情仇,被顾封邑重新翻出,摊在阳光下一一晾晒。
顾封邑对她实在太好,好到连当年她坚持要嫁给他都死死反对的沈父,都欲言又止,最后忍不住劝:“王爷能做到这个地步,已经实属难得了,普通人家的丈夫尚且做不到如此,何况他自小养尊处优,是个王爷呢?”
沈母也说:“我的女儿被男人这样放在心上妥帖照顾,我这后半辈子,心里也就算踏实了。”
沈月清心里的冰,开始悄悄融化了一个小小的尖角。
在北齐王府的这段时间,顾封邑连续拒了两道圣旨,虽然他努力瞒着沈月清,但是沈月清还是知道了。
那是给他指婚的圣旨。
沈家也曾经位极人臣,自小沈月清就知道,有几种东西不能接受,有几种东西不能拒绝,圣旨,就是不能拒绝的里面居于首位的。不知道顾封邑拒绝皇上指婚的圣旨,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,只知道有几天,顾封邑突然消失了,再回来的时候神情憔悴,交上去了虎符,看到她时却笑得格外开心:“月清,我们之间,又少了一个障碍呢。”
那般开心,那般天真而又甜蜜,像一个傻子一样。
沈月清的心里,柔软成一片。
早上出来之前,她跟顾封邑说,等她回来,她有话跟他说。
她难得主动跟他说话,语气那么平和温柔,顾封邑直到去上朝,一整个早上眼睛里都亮晶晶的,开心的像府里摇着尾巴的那条大狗。
回忆起来,沈月清就忍不住想要笑。
等她回去,她就告诉他,她,打算开始重新考虑他了。
他大概会很开心的吧?
一滴雨落在头上,花园里水汽开始弥漫,一场雨就要下下来了。
难怪她的腿上午就开始疼。这个时辰,顾封邑已经即将下朝了,每次一下雨,他都按照御医的要求给她准备要药汤,恐怕现在就已经有一碗热热的药汤在她房间里等着了。
沈月清从长廊上起身,想要慢慢往回走。突然心脏一阵疼痛,疼得她又坐了下去。
那心脏的疼痛来得如此之快速,如此之迅捷,等她稍微有点明白过来,她全身都已经麻木似枯木,动弹不得了。
她隐约记起来,有一次她半夜没睡着,听到阿公阿婆说什么救不过来了,还是会死于心悸之症,她敲窗问说的是谁,阿公阿婆有些慌乱,说正在谈今日的病人,当时她没有多想。
现在她突然明白了,原来,当时说的就是她。
钝痛蔓延全身,气喉像被掐住一样,喘不上气来,她知道,自己这就要死了。
她想最后喊一声阿娘,喊一声阿爹,却什么都喊不出来,重重倒在地上。
气息越来越微弱,恍惚中,她似乎听到灵魂离开身体的声音,她知道,自己正在死去。
迷糊中,她好像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少年时期的顾封邑挽了个剑花,笑嘻嘻的挑了她头上的一朵花,声音清朗:“这位小妹妹甚合我意,你长大了嫁给我可好?”
好啊,她想回答,只是已经再也不能开口。
远处,顾封邑寻找她的声音传来,他大概是看到下雨了,着急的出来找她吧?他喊她名字的声音里,还满是喜悦和期盼,一定还在想着她今天到底是要跟他说什么吧?
紫藤花瓣被雨裹挟下来,掉落在倒在地上的沈月清身上。
沈月清的眼睛终于彻底闭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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