褒斜道,穿过秦岭就能到长安,道路凡遇悬崖绝壁皆傍山架木而行,稍有不慎,便有可能跌落山崖,尸骨无存。
许徽往马车外看,惊出一身冷汗,黎月安抚道,“莫怕,金大哥马术高超,只需不望外便好。”
但这可能是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看到的瑰丽景色,许徽并不想错过,他探出头,山里湿润而清新的空气,带着林木的清香,令他心旷神怡。
马车行驶在江边,两岸大石侧立千尺,森布蒙密,雪在每一处山尖树顶都挂了一层银霜,令人陡生寒意,寒枝之上,鹰隼栖息,闻声振翅,翱于云霄之间,此处水流湍急,涵澹澎湃,风声水声相应,呼呼然吹得马车的帘子迎风飞舞。
枯松老枝倒挂倚贴在绝壁之间,山间的瀑布飞泻而下,飞流撞击着巨石,那声响就如万壑鸣雷。
翻越秦岭,临近长安,屋舍多了起来,茅屋三西间,掩映在雪里,屋檐低屋舍狭窄,门口有老妪整理着麻苎。
可走到外城的城墙根儿下,情况就全然不同了。
青石铺就的路己经让人无从下脚。
衣不蔽体,饿得面黄肌瘦的饥民仰着头,仔细嗅闻,贪婪地掀动着鼻翼。
不知谁大吼一声,“官府出来赈灾了。”
外面的情形黎月无从得知,只能听到人群推搡间妇孺的哭喊,官吏的训斥,如此种种让她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。
马车穿行大街,许徽偷偷窥视着这繁华的一隅,从朱雀大街往左一拐就是一座宅邸的大门其中有一个宅邸极大,马车从侧边的乌头门而入,旁边有一间小小的阍室,金戈领着黎月下了马车,他转头说到,“别乱跑。”
黎月补充道,“这是金大哥主家的屋子,你可不许乱跑,就在这等着我们。”
说罢便进了那个小小的厅房。
许徽在车上探头探脑,只能隐隐约约看到,远处的园林筑山穿池,竹木丛萃,有风亭水榭,梯桥架阁,岛屿回环。
许徽什么时候见过此等奢华的宅邸,他心想,这里可真是人间富贵窝,若不仔细一观,以后怕是就没机会了,反正金大哥和阿姐还没回来,我很快回来,他们也不会察觉。
他贴着马车缓缓走动,此处一个极大的院落,是他住所的十倍大小,拴着膘肥体壮的马匹。
但奇怪的是这么大的院子,竟然没什么人走动,许徽的注意被院子后的景色吸引了全部的注意。
沿着砖石铺就的路,便是极为宽敞气派的大门,上面立着上翘的鸱尾,正门两边立十六根绑有幡旗的长戟。
许徽望去只能看到朱红色的门屏。
许徽扫视一番,西下无人,他想将长戟抽出把玩,试了半天,长戟纹丝不动,他只得作罢。
又好奇地张望里面的院落,想看个全貌,可西周的墙有些高,他踮起脚也看不见,回头,发现院墙的角落里有一个土盆,他站上去,趴在墙上。
可那土盆长年累月得风吹日晒,他一站上去就裂成了两半,许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他刚想大骂一声,但想着这么大的动静可能会引来旁人。
立刻闭上嘴,扶着墙站起来。
又跑到另一侧,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。
许徽浑然不知有人在远处把他的动作看了个遍。
那人身材魁梧,白皙,生着高高的额头,眉目舒朗,面容沉静,留着长长的胡须,看起来秉性端正,稳重从容。
身旁跟着的小厮立刻上前,“何人在此!
不知道这是.......”那人手微微抬起,小厮立刻闭了嘴。
许徽只觉得大事不好,“晚辈许徽,无意冒犯,此刻便离开。”
那人笑道,“无需多礼,早有耳闻,你乃金戈之友,黎月之弟。”
他点头致意,“随我进去坐一坐吧。”
许徽心里暗道倒霉,自己刚到院子里,就有人来了,还被逮了个正着,不过他既然认识自己,想必是金大哥告诉他的,这主家是真好,都没怪罪我,不愧是大家之风。
许徽想起黎月的嘱咐,他刚想拒绝,但他对门后的世界充满了好奇,于是提步跟上。
进了大门,又有中门,有几间宽敞的屋舍,再往里走才是中堂。
中堂外围了一圈回廊,回廊上嵌着繁复的重栱藻井,院子里装饰着悬鱼对凤,许徽没见过这样精美的雕刻,上面还镶着晶莹的琉璃。
他咽了咽唾沫,眼神控制不住地去打量,最后在一处门廊下坐下。
“许公子,您觉得这宅子,如何?”
许徽有些紧张,但还是镇定下来答道,“听私塾里的先生说,神仙都住在蓬莱仙山里,如今到您这宅子里转了一圈,那天仙宝境的影子,也就可以想象一二了。”
那人笑了笑,低头喝了口茶。
许徽眼珠转了一圈,“许某来自乡野之地,见识粗鄙,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?”
“我姓崔。”
小厮附在崔大人耳边说了些什么,崔大人道,“许公子,听金戈说,公子要去潼关,现在启程怕是还没出长安就宵禁了,若不嫌弃,就留下来用个晚饭,明日再启程吧。”
许徽心想,出了长安,可能就体会不到这富贵景象了,好歹也在这样的宅子里吃一顿饭再走也不迟,就答应了下来。
崔大人道还有要事在身,让小厮好生侍候许徽,说完穿过中堂,往宅子深处去了。
许徽看了看几案上摆的点心,那是从未见过的精致小巧,小碟子里是一道雪一般晶莹剔透的点心,一旁的小厮解释道,“这是长安城里新鲜玩意儿,叫酥山。
将乳酪加热到融化,拌了饴糖,滴在碟子上做出雪山。”
另一个小碟子里装的是几块透花糍,里面夹着灵沙臛,糯米做的外皮晶莹剔透,隐隐透出里面的豆沙来。
小厮又殷勤地给许徽倒了杯清茶,茶汤碧绿,“这是上好的竹叶青,崔大人特意嘱咐,让您尝尝。”
许徽哪里见过这等情状,当即就被富贵窝迷了眼,把往日黎月的教导都扔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后。
等晚上酒饱饭足,躺在床榻上,才想起,坏了,阿姐和金大哥呢?
黑暗中,这座宅子,就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,嘶吼着,仿佛一下就能划开人的脖子。
金戈跟在小厮身后,穿过深深的庭院,屋门推开,崔为光坐在几案后面,金戈连忙跪下。
崔为光开口,“坐吧。
这次你做得很好,没有辜负我的信任。”
一旁的小厮递上一个重重的口袋,金戈低头道谢。
“许徽此人,如何?”
金戈开口,“您知道,金某是个粗人,只看出许公子有几分机敏,但又有几分孩子气。”
等到金戈退出去,一旁侍奉多年的恕己道,“金戈不愧是您麾下的得力干将,刚刚许公子还问,金戈去哪儿了,看来对金戈也是信任得很。”
崔为光捻起一枚掉落在地上的黑子,“傻点好,傻人有傻福,什么时候听过聪明人有福气的?”
恕己道,“看许公子今日的表现,也跟黎月所言相差无二。”
崔为光笑了笑,“明日带他去坊间转转,也让他看看这金碧相晖的长安城是个什么样子。”